1984年,三位黄埔一期老将军在美国成立同学会,台湾方面立马跳脚
1984年年初,在美国探亲的宋希濂遇到了黄埔同窗李默庵、蔡文治,这时候恰逢侯镜如也到美国探亲。四位在华盛顿见面后一合计,决定成立一个“黄埔同学及其家属联谊会”,并起草了一个宣言,呼吁祖国统一。
原本在海外搞个同学会,借着黄埔同学的影响力,为促进祖国统一出一份力,也算是个好事。谁曾想,老先生们的这一举措,却引发台湾方面的激烈反应。很快,在洛杉矶与旧金山也相应成立了“黄埔同学会”,加上原已成立的“荣光联谊会”等,开始向宋希濂等人“围剿”,痛骂他们是“孙总理的叛徒”。
成立“黄埔同学及其家属联谊会”的这四人,年龄最小的蔡文治也已经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了。除了蔡文治外,其他三位都是黄埔一期的老大哥,这三位在大革命时期都曾加入过共产党。他们在解放战争时期的经历,却是各不相同,最后殊途同归,人到晚年携手为祖国统一发声,就像当年他们为中国革命东征北伐一样。
鹰犬将军宋希濂
“黄埔同学及其家属联谊会”刚成立不多时,国民党《中央日报》便登文痛骂宋希濂等人,称他们是“黄埔败类”、“不明大义,不惜放弃往日献身党国之荣誉,晚年变节”、“甘为中共鹰犬”。然而,翻遍国民党官方有关宋希濂的记录,却满篇都是“黄浦之光”。
宋希濂是湖南湘乡人,17岁跟着老乡陈赓一起考进黄埔军校,成为黄埔一期的小老弟。陈赓对宋希濂颇为照顾,而宋希濂也视陈赓如兄长。陈赓早在1922年就已经加入了共产党,进入黄埔军校后也十分活跃,跟蒋先云、许继慎等人一起,与校内国民党右派作斗争。宋希濂性格内向,言语不多,由于受陈赓的影响,思想上也倾向于共产党。入校不久后,宋希濂就在陈赓的介绍下加入了共产党。
彼时,蒋介石是革命青年所敬仰的“左派将军”,宋希濂跟着校长东征北伐,虽然身为共产党员,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。但当蒋介石撕掉伪装,暴露出反革命的真面目后,宋希濂在十字路口终究没抵挡住诱惑,选择了看上去更有“前途”的校长。陈赓曾当面质问宋希濂为何不跟党组织联系,并对其支支吾吾的回答很是气愤。
在蒋介石阵营中,宋希濂果然平步青云,1936年晋升陆军中将时,他才将将29岁。在这期间,宋希濂曾率部援助十九路军抗日,被誉为“抗战最早的黄埔将领”,但他也曾不遗余力围剿红军,并犯下他“一生中最大的憾事”,枪杀了无产阶级革命家瞿秋白。
参加过抗日,是宋希濂最骄傲的事,但他作为蒋介石的“鹰犬”,又对人民犯下过难以宽恕的罪行。在蒋介石集团兵败如山倒的时候,宋希濂在大渡河畔成为解放军的俘虏。他和被俘的王陵基、钟彬等人一起,被关进了重庆白公馆的一间房子里,这间房子,正是过去国民党关押叶挺将军的同一间。
在这间房子里,宋希濂整天跟黄埔一期老同学钟彬下棋。宋希濂任川湘鄂绥靖公署主任兼第十四兵团司令员时,钟彬只是第二十六军军长,宋希濂主动找蒋介石陈说,将自己的兵团司令让给老同学钟彬做。兵败后,两人被关在了一起,整天下棋。钟彬下不过,要求停战,可宋希濂是个棋迷,不肯罢休。宋希濂下棋还十分认真,一个子都不肯相让。
王陵基在旁边说:“你连一个兵团司令都肯让给钟彬,怎么连一盘棋都不能让他?”宋希濂一本正经地答道:“那是两回事!”宋希濂大概真的感到世事如棋,人生如棋子,他只想在人生最后的棋盘里,认真地要下完全局。
宋希濂的人生并没有结束,而且还很长。解放军优待俘虏,即便是对待宋希濂这样高级别的俘虏,也只是将他们视作战犯关起来,帮助他们改造。从白公馆到功德林,宋希濂接受了10年的改造,第一批获得了特赦。
获得特赦后,宋希濂被安排在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室担任文史专员。陈赓在北京民族饭店请获特赦的黄埔同学吃饭,饭后和宋希濂像在黄埔那样,再度漫步在湖边,亲切交谈。最后,陈赓望着自己昔日的同窗们说道:“将来解放台湾,还要靠你们到台湾去做工作,对这一点要有思想准备哟!”随后,陈赓还拉着宋希濂单独照了张相。
宋希濂的前妻冷兰琴,1949年因病去世,儿女都在美国和香港。他获特赦后,周总理当面询问他的家庭情况,帮助他联系尚在国内的妹妹及其他亲属。当年在广州,宋希濂第一次见到周总理时,就是这样的平易近人。
1960年10月19日,周恩来同志在北京颐和园亲切会见当年的黄埔校友
在之后的工作生活中,宋希濂一直遵照周总理的嘱咐,为新中国建设出力。直到1980年,宋希濂已经73岁高龄才渐渐退下来。正好,在美国的几个孩子都提出来接他到跟前尽孝,他才在组织批准下,携再婚妻子到美国定居。
国民党媒体骂宋希濂为“鹰犬”时,可曾想过,为什么宋希濂到了美国,已经不在大陆,甚至他的妻子儿女都不在大陆,为什么不“投奔自由”?为什么不颐养天年,少说几句呢?宋希濂跟国民党方面的争议,主要在于要效忠自己的国家民族,还是效忠于政党,甚至效忠于领袖个人。宋希濂显然选择的是前者。
李默庵两度在起义通电上签字
陈赓带着宋希濂去广州时,同行的人群中还有一位长沙学生,那就是李默庵。在黄埔一期,蒋先云、陈赓和贺衷寒就被并称为“黄埔三杰”。因为其中两杰是共产党,因此在国民党方面还流行着一句话:文有贺衷寒,武有胡宗南。李默庵觉得,这后一句还得再加上自己才算完整,于是他便加上了:能文能武李默庵。
然而,李默庵曾经也加入了共产党,而且还是黄埔学生中,除了入学前已经入党的外,第一个加入共产党的。周总理对李默庵非常器重,可他却让周总理失望了。
然而,如此被器重的李默庵,在蒋介石发动中山舰事件后,第一个公开声明退出了共产党。周恩来得知后马上找到他,“李默庵,你是黄埔学生中第一个加入共产党的,也是第一个退出共产党的。开好头的是你,干坏事的也是你!太让我失望了!”
宋希濂退党时多少还有些“扭扭捏捏”,而李默庵却是公开发表了退党声明。李默庵倒向国民党后,立即受到蒋介石的重用,仕途也一帆风顺。1935年,年仅31岁的李默庵便被任命为第10师中将师长,这在黄埔一期学生中属于晋升非常快的。
跟宋希濂一样,李默庵对于自己的战争经历,最愿意提的还是抗日战争。在忻口会战时,李默庵曾经跟八路军有过通力协作,后来又在南岳与八路军教官共同培养抗日游击战指挥员。但这样的功绩,也抹杀不了他曾不遗余力参与围剿苏区,以及抗战结束后充当蒋介石打内战的马前卒。
在内战战场上,李默庵很快就充当了粟裕“七战七捷”的“背景板”,从此退出指挥一线。
之后,他遇到了程潜。在程潜的影响下,李默庵决定“浪子回头”,走和平起义的道路。关于这一段的心路历程,李默庵晚年曾有过这样的回忆:“蒋介石和中国历史上的封建统治者一样,最终走上了由全盛到衰落到败亡的老路,这是历史发展前进的自然法则,如果我们仍不认识和觉悟,仍然坚持原来的路线,必然随之由原来的革命变成反革命。被时代潮流所淹没。”
李默庵还表示,“程潜和我都是湖南人,我们也都不忍心看到家乡继续蒙受兵资浩劫之灾,因此,在12月下旬,我同意并支持程潜发表通电,主张走和谈之路。我们要坚持走和平之路,但不是李宗仁、白崇禧那样的有图谋的和平道路。剩下的路只有一条,就是与中共联系,弃暗投明。”
李默庵决定走和平起义的道路,不仅仅是看穿了国民党已到穷途末路,在局势潮流面前,做出有益自己的选择。他的行为能表明,他是真心想要为和平出一份力,他利用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,扩充了起义的武装力量。却在跟执掌兵权的陈明仁发生矛盾时,选择顾全大局,远走香港。
最后的湖南和平起义通电上,李默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,然而他却没能享受起义将领的荣光。
在香港,李默庵拒绝了蒋介石叫他去台湾的邀请,也拒绝参加张发奎组建的第三势力。直到黄绍竑到香港,联络在港的国民党高级军政人员,联名起义时,李默庵又一次在通电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这一次,李默庵仍然没有享受起义将领的待遇,不是不能,而是他选择了拒绝。当新中国成立,黄绍竑邀他同往北京时,他拒绝了。
他认为,自己多年来一直与共产党为敌,原本想在湖南起义中将功补过,却未能如愿走到最后。如果仅靠两次空洞的通电,贸然北上,似有再图混迹革命,几近投机之嫌。
于是,李默庵变卖家产,前往阿根廷。1964年,因为儿女在美国或求学、或工作,他又带着全家移居到美国生活。在海外的日子里,李默庵的儿女们个个都成才了,按理来说他该安享晚年了。但浓浓乡愁,却始终萦绕在心头。平时跟孩子们说话,他还是浓浓的湖南口音,祖国大小变动,都牵动着他的心。
1981年,李默庵终于回国,参加辛亥革命70周年庆典。这次回国,李默庵见到了邓颖超大姐,得知周总理一直都惦念着他。同时,他还见到了许多昔日的老友,他们中间很多人还在为国效力。宋希濂就是其中之一。
自从这次回国后,儿女们发现父亲明显变了,他开朗了,心情也好了。此后,李默庵将军为祖国统一、家乡建设四处奔走。他四处联络在海外及中国台湾的黄埔校友,希望用自己的影响力,让他们加入到祖国统一的大业中来。
侯镜如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卧底
侯镜如的经历,跟宋希濂、李默庵都不一样。在报考黄埔军校前,侯镜如有出国留学的机会,但出于革命青年的热血,他放弃了。当他到上海投考黄埔时,毛主席是初试主考官。
1925年2月,侯镜如参加国民革命军第一次东征,由周恩来和郭俊作介绍人,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。翌年7月,侯镜如参加北伐,1926年“中山舰事件”后,陈独秀接受了蒋介石在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上提出的“整理党务案”,交出了第1军军内跨党籍的300多名共产党员名单,但侯镜如因入党时间不长,没在名单上,侥幸没有暴露,党组织决定让他“潜伏”在第1军。
侯镜如参加了上海工人武装起义,之后又参加了南昌起义。1928年春,侯镜如被党组织派往河南省开封市,担任中共河南省军委书记。不料,在一次接头时,侯镜如被捕,监禁在开封第一监狱。获释后,侯镜如转道香港去上海工作,却赶上了顾顺章叛变,因此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。
在白色恐怖中和党组织失去联系后,侯镜如以侯志国的名字在上海报纸上以“寻人启事”发表过“始终孝敬父母”声明以铭志,在国民党军队中历经多次政审和清党从未暴露过身份,也没有“自首”、“悔过”、“退党”。
侯镜如无奈地回到了老家。1933年,时任国民党中央政治部副部长的黄埔一期同学袁守谦,特意派人找到河南永城,希望侯镜如参军抗日。侯镜如接受了袁守谦的推荐,到吉鸿昌的22路军30军30师任政治部主任,不久调任30师89旅少将旅长。从此之后,抗战八年,侯镜如在战场上转战南北,驰骋万里,抗日救亡。抗战胜利时,他已升任92军军长,中将军衔。1945年日寇投降后,他接收武汉和北平,还兼任了北平警备司令。
抗战胜利后,侯镜如在北平受降。在北平,侯镜如有一次在北京饭店见到了时任军调处的中共代表周恩来。事发突然,四目对视,侯镜如一时语塞……周总理机智地马上说,“我们有20年没见了!”
都说侯镜如是共产党的卧底,但从周总理跟他说“20年没见了”,也就是从黄埔军校毕业后一直没有见面。在那之前,侯镜如都是自己在国民党阵营中,并没有跟党组织取得过联系,因此算不上真正意义的卧底。
之后,周总理派陈赓与侯镜如在北京饭店密谈了一个多小时。密谈之后,侯镜如收到中共地下党城工部刘仁送来的安子文的亲笔信,带来周恩来、贺龙的问候,要他起义归队,党就原谅他。侯镜如决心投共,在军内安排了地下党的秘密联络员李介人,伺机起义。
1948年,侯镜如升任第17兵团司令。辽沈战役中,国民党锦州守军告急,蒋介石电令侯镜如指挥所辖的4个军驰援锦州,但此时,侯镜如已与中共秘密联系,他故意放慢动作,推迟11天才率领部队到达。
1949年,侯镜如去了香港和台湾,按中共的指示从事策反蒋军部队的秘密活动。新中国成立前,侯镜如已是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,成功地联系和策动过一些蒋军的起义,为此,他在香港秘密收到了经李克农、范汉崖转来的周恩来的嘉奖电报,1952年,经周恩来批准,他回到了北京。
20世纪80年代,侯镜如已经身居高位,且已80高龄,本可颐养天年。但他却于1983年在廖承志副委员长的亲切鼓励下,毅然决然不顾年迈第一次迈出国门。他自己掏钱买了个经济仓去香港。为了不麻烦大家,他住在儿女处。他出国目的是根据廖承志致函蒋经国就祖国统一事宜,表达了北京一方对与台接触、来往及和平统一的诚意。
在美国的一年中,侯镜如为了节约开支,就住在大女儿家或老友旧部家。先后去了洛杉矶、旧金山、纽约、华盛顿、芝加哥及一些州里的小镇,拜访了久违多年的老友,有青年时期河南开封留美预备班的同窗,黄埔军校一同操演的同学,也有去台又旅居美国的老相知等等。
在美国,侯镜如见到了黄埔一期老同学宋希濂跟李默庵,以及黄埔九期小老弟蔡文治,四人合计后,成立了“黄埔同学及其家属联谊会”,为促进两岸早日统一。
侯镜如从美返京一个多月后,恰逢黄埔军校成立60周年之际,在北京成立了黄埔军校同学会,身为黄埔一期的徐向前元帅被一致推选为第一任会长,侯为副会长。
终局
宋希濂积极为祖国统一而奔走,呼吁黄埔同学反对分裂,这引起了台湾当局的忌恨。引起了著名作家李敖的不满。李敖花了两个多小时,写下了那篇著名的替宋希濂辩护的文章《鹰犬将军》。
看到李敖的文章,宋希濂非常感动,他将自己的回忆录干脆就起名为《鹰犬将军(宋希濂自述)》。
宋希濂长期居住在美国的子女家中,有好事的记者就问他,为何离开中国待在美国。宋希濂笑着说:“我的子女都在美国,我是来享天伦之乐的,我舍不得我的孙子。但是,我每年都要回国,那里才是我的根,我是来去自由的。”
1992年2月初,宋希濂病情恶化,他对身边的子女说:“台湾回归的时候,家祭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告诉我。”宋希濂病逝后,两岸的黄埔校友同时悼念他。李敖评价宋希濂说:“他是一位半生戎马、半生忧患的爱国者。”
李默庵于1990年正式回国定居,1995年6月起任中国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。1999年《告台湾同胞书》发表20周年时,李默庵在《人民日报》上发表了《化冰霜为甘露》的纪念文章,指出“人民要团聚,祖国要统一,这是民心所向,大势所趋,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”,并呼吁海内外黄埔校友“努力发展海峡两岸关系,为祖国和平统一事业作出应有的贡献”。2001年10月27日因病在北京逝世,终年97岁。
李默庵晚年从美国回归祖国定居主要有三个目的。第一、叶落归根,将来入土故乡;第二、联系在台黄埔同学和袍泽,推动第三次国共合作,为祖国统一大业作些贡献;第三、把自己投身激荡的民主革命经历和对新旧中国的体会记叙下来,以教后人。
李默庵曾经说:“鉴史知今,每当我回想到忻口作战国共合作的经历,便对至今海峡两岸尚天各一方,遥相对峙的分裂局面感到痛心,油然而生推动祖国早日和平统一、共建强大中华民族的深切渴望心情。没有团结统一,便没有强大的中华民族。当此世界各国均奋力振兴经济,相互激烈竞争的年代,海峡两岸骨肉同胞,确当消除成见,携手共进,早日实现统一才是。我相信我会看到这一天的!”
1990年,由于祖国蓬勃发展的大好形势和党中央领导的关注,侯镜如经过长期的诚恳的说服和邀请,终于打破了台湾的“不接触、不来往、不谈判”的三不政策,使台湾黄埔军校一期的同学邓文仪,由台北第一次秘密来京,并受到邓小平同志的亲自接见。
1990年,侯镜如跟徐向前、邓文仪、郑洞国合影
1991年5月24日,侯镜如在工作岗位上接见台湾来客,至下午两点钟才回到家,没有午休,就开始批阅文件。他太累了,突然中风半瘫在办公桌上,从此卧床不起,一住院就是三年。
1994年10月25日,秋风悲鸣,黄叶随金风飘零。侯镜如静静地在北京医院鲜花青松中安详地、永远地闭上了双目,终年92岁。
在众多的唁电和悼文中,一幅来自台湾“黄埔四海同心会”,素绢墨字可代表大家之心:
镜如学长千古
黄埔学剑东征北伐抗强邻,功勋已纪五凤楼,无愧斯生;
燕京星沉西望南海悼故人,志业未见九州同,遗恨千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