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则天暮年终还政李唐,并非缘于狄仁杰的苦劝,而是她在密室寻到了一道李治留下的遗诏,才彻底死心
声明: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,采用文学创作手法,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。故事中的人物对话、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,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。
神龙元年,正月。上阳宫,集仙殿。
八十二岁的武则天,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榻上,衰老如风中残烛。殿外,是张柬之、敬晖等人率领的“五王政变”大军,金戈之声隐约可闻。她浑浊的眼睛,却并未望向殿门,而是死死盯着手中一卷早已泛黄的丝帛。那上面,是她一生的挚爱、一世的君王——唐高宗李治的亲笔。丝帛尽头,一行墨迹如新,仿佛带着三十年前的体温与叹息:“媚娘,若天命不在武周,勿逆,归于李氏。朕,在天上等你……”
第一章 密室惊梦
长安的雪,一下就是三天三夜,将巍峨的大周神都包裹在一片肃杀的银白之中。皇城之内,紫微宫的暖阁里,炭火烧得正旺,金兽香炉里吐出的瑞脑香,氤氲了整个殿宇,却驱不散女皇帝武则天眉宇间那层化不开的阴霾。
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。
梦里,总是那个人。那个她唤作“三郎”,也曾唤作“陛下”的男人——李治。他总是站在一片迷蒙的雾气里,穿着那件她亲手缝制的赭黄色龙袍,温和地笑着,却一言不发。她想走上前去,抓住他的手,问他为何如此沉默,可无论她如何努力,两人之间的距离都无法缩短分毫。
“陛下……”从梦中惊醒,武则天低声呢喃,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。她环顾四周,空旷的寝殿里只有昏黄的宫灯与她作伴。那个男人的身影,早已消失在三十年前的岁月里。
“来人。”她声音沙哑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。
贴身女官上官婉儿应声而入,脚步轻盈得像一只猫。她手中端着一碗参汤,见女皇脸色苍白,关切地问道:“陛下又做噩梦了?”
武则天没有回答,只是摆了摆手,示意她将参汤放下。她的目光越过窗棂,投向远处白雪皑皑的皇家陵寝——乾陵的方向。那里,长眠着她的丈夫,大唐的皇帝。
“婉儿,你说,朕是不是老了?”武则天突然问道,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萧索。
上官婉儿心中一凛,连忙跪下:“陛下春秋鼎盛,万寿无疆。大周的江山,还需陛下执掌万年。”
“万年?”武则天嗤笑一声,笑声里满是讥诮,“这世上,哪有万年的江山,哪有万岁的人?秦皇汉武,何等英雄,最后不也化作一抔黄土?”
她撑着榻沿,缓缓站起身,走到巨大的《万国来朝图》前。画上,万国使臣,俯首跪拜,那是她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功绩。可此刻,这盛世图景在她眼中,却渐渐褪去了色彩,变得虚幻起来。
“朕这一生,从才人到昭仪,从皇后到天后,再到今天这九五之尊,什么风浪没见过?”她的手指划过画上自己那年轻而威严的面容,“可偏偏,过不去这道坎。”
上官婉儿知道,陛下说的是“立储”之事。
这些年,朝堂之上,关于皇嗣的争论从未停歇。一方是以狄仁杰为首的李唐旧臣,他们苦口婆心,劝说陛下还政于庐陵王李显,延续李唐血脉。另一方,则是以武三思、武承嗣为首的武氏子侄,他们日夜在女皇耳边吹风,鼓吹立武氏后人为太子,让武周江山万世一系。
“姑母疼侄子,自古皆然。可你何曾听过,有皇帝立侄子为太子,日后在太庙里供奉姑母牌位的?”狄仁杰在朝堂上的这番话,如同一根针,深深扎进了武则天的心里。
是啊,侄子终究是外姓人。百年之后,谁来为她上香,谁来祭奠她和李治?
可让她就此放弃耗尽心血建立的大周,将皇位还给那个懦弱无能的儿子李显,她又不甘心。那是她用无数的鲜血、阴谋和寂寞的夜晚换来的至高权力。
“传旨,”武则天忽然开口,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,“让狄仁杰、张柬之进宫。另外,把武三思也叫来。”
上官婉儿心中一动,知道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。她不敢多问,领命退下。
偌大的殿内,又只剩下武则天一人。她走到一面不起眼的墙壁前,那里挂着一幅前朝顾恺之的《洛神赋图》。她凝视着画中那位风姿绰约的洛神,眼神复杂。
她伸出枯瘦的手,在画卷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龙纹砖雕上,按照特定的顺序,轻轻按动了几下。
“咔……咔哒……”
墙壁发出一阵沉闷的机括声,缓缓向一侧移开,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入口。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和冷气扑面而来。
这是她和李治之间最大的秘密。一座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密室。自从李治驾崩后,她再也没有踏入过这里。
今天,不知为何,那梦中的身影,那无言的凝视,让她鬼使神差般地,想要再进去看一看。
她提着一盏琉璃宫灯,深吸一口气,佝偻着身子,一步一步,走进了那片封存了三十年的黑暗之中。
第二章 往事如刀
密道不长,蜿蜒向下,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,发出幽幽的绿光,将武则天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,如同鬼魅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和木料腐朽的气息,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,那是李治生前最爱的熏香。
武则天的心跳得有些快。这里的一切,都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。
密室的尽头,是一间约摸三丈见方的石室。正中央,摆放着一张紫檀木书案,案上笔墨纸砚俱全,甚至连一方玉石镇纸的位置,都和她记忆中分毫不差。书案对面,是一张软榻,上面铺着李治最喜欢的蜀锦。
她的目光扫过四周。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,有王羲之的《兰亭序》摹本,也有李治亲笔书写的《温泉铭》。东侧的博古架上,摆放着各种奇珍异宝,其中最显眼的,是一只小巧的九龙玉杯,那是当年李治送给她的定情之物。
这里,曾是他们逃离朝堂纷扰的避风港。
当年,李治体弱多病,时常头风发作,痛不欲生。而朝堂之上,长孙无忌等关陇元老一手遮天,处处掣肘,让他这个皇帝当得憋屈至极。每到那时,他就会拉着她的手,来到这间密室。
“媚娘,只有在你这里,朕才能喘口气。”他会靠在软榻上,让她为他按摩头部,声音里满是疲惫和依赖。
而她,则会一边为他舒缓疼痛,一边为他分析朝局,出谋划策。从废王立武,到打压关陇集团,再到后来的“二圣临朝”,许多惊天动地的决策,最初的雏形,都诞生在这间小小的密室里。
是她,一步步将他扶上了权力的巅峰,让他成为了真正说一不二的君王。也是他,毫无保留地信任她,将帝国的权柄与她共享,给了她施展才华的舞台。
“媚娘,你的眼睛里,有星辰大海。”他曾握着她的手,痴痴地看着她,“朕的江山,分你一半又何妨?”
往事一幕幕,如潮水般涌上心头。武则天伸出颤抖的手,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紫檀木书案,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指尖的余温。
她记得,有一次,太子李弘因怜悯萧淑妃的两个女儿被幽禁宫中,请求她将她们嫁出去。她当时正因政务烦心,断然拒绝。李治知道后,把她拉到这间密室,没有责备,只是叹了口气。
“媚娘,弘儿心善,像我。可这帝王家,心太善,是福也是祸。”他看着她,眼神里有担忧,也有恳求,“那两个女孩儿终究是无辜的,给她们一条生路吧。”
最终,她还是听了他的话。
她也记得,李治病重弥留之际,曾将她单独召到病榻前,屏退了所有人。他拉着她的手,气若游丝:“媚娘,朕走后,孩子们……就托付给你了。江山……也托付给你了。若显儿、旦儿能担起大任,你便辅佐他们。若他们不堪,你……你便自己取之。朕……不怪你。”
“不,陛下,您不会有事的!”她泪如雨下,心如刀割。
“听我说完……”他喘息着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“朕知你心高,知你志向。无论你做什么决定,朕都支持。只是……只是李家的血脉,不可断绝。答应我,无论如何,给李家……留一线生机。”
她哭着点头,以为那只是丈夫对妻子的临终嘱托。她从未想过,他竟会将这番话,用另一种方式,永远地留存下来。
武则天的手指在书案上缓缓移动,忽然,她停住了。在书案的右下角,有一个不起眼的凹槽,形状像一片小小的枫叶。那是她的小名,“媚娘”的“媚”字,取其“妩媚”之意,而枫叶,则是他们年轻时在御花园中定情的信物。
当年,李治亲手为她雕刻了这个暗记,笑着说:“这里,是朕藏着给媚娘的惊喜的地方。”
里面通常会放一些他搜罗来的新奇小玩意儿,或是一首他新写的情诗。自他去世后,她便再也没有打开过。
此刻,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。她用指尖轻轻按下了那片“枫叶”。
只听“咔”的一声轻响,书案侧面弹出了一个暗格。暗格里,没有珠宝,没有情诗,只有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卷轴。
卷轴上,系着一条赤金龙纹丝绦。
武则天的心,猛地一沉。
这是帝王存放最机密文件的规制。
她颤抖着手,将那卷轴拿起。锦缎入手冰凉,却仿佛有千斤之重。她缓缓解开丝绦,展开了那卷已经微微泛黄的丝帛。
熟悉的笔迹,映入眼帘。
那是李治的字,瘦劲有力,一笔一划,都像是刻在她的心上。
开头便是八个大字,让她浑身一震,如遭雷击——
“遗诏:朕崩后,军国大事,权由天后处置。”
第三章 狄公苦心
就在武则天于密室中发现遗诏的同时,紫微宫的另一座偏殿——麟德殿内,气氛凝重如铁。
狄仁杰、张柬之,以及梁王武三思,三人分坐两侧,谁也没有先开口。炭盆里的银霜炭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爆裂声,是这死寂中唯一的声音。
狄仁杰须发皆白,但腰杆挺得笔直,一双老眼看似浑浊,实则精光内蕴。他端起茶盏,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,动作从容不迫,仿佛对眼前的紧张局势毫不在意。
坐在他对面的武三思,则显得有些焦躁。他身形微胖,养尊处优的脸上挂着一丝不耐。他不时地瞥向殿门,似乎在等待着什么。他心里清楚,今天陛下将他们三人同时召来,必然是为了“立储”这件天大的事。而他,作为武氏子侄的领军人物,被姑母寄予厚望,绝不能输。
张柬之年近八旬,比狄仁杰还要苍老几分,他坐在那里,半阖着眼,像一尊即将入定的老僧。但他放在膝上的手,关节粗大,青筋毕露,显示出这位老臣内心的力量与决断。
“狄公,”最终还是武三思沉不住气,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,“近来长安雪大,您这把老骨头,可还经得住折腾?”
话语里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。
狄仁杰放下茶盏,淡淡一笑:“有劳梁王挂心。老臣这把骨头,是先帝留下的,为的就是替陛下看着这大唐,哦不,是大周的江山。只要江山一日不定,老臣就一日不敢倒下。”
他故意将“大唐”说出口,又改称“大周”,其中的深意,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。
武三思脸色一沉,冷哼道:“狄公此言差矣。如今是圣母神皇陛下的大周天下,国祚绵长,何来‘不定’之说?倒是有些人,心心念念着前朝旧事,怕不是食古不化,想要开历史的倒车?”
“梁王言重了。”狄仁杰不疾不徐地反驳,“非是老臣食古不化,而是天理人伦,亘古不变。陛下为女子,可称帝,前无古人,此乃时势造就。但皇嗣传承,终究要归于血脉正统。庐陵王乃陛下亲子,亦是高宗皇帝嫡子,承继大统,名正言顺,天经地义。”
“笑话!”武三思拍案而起,声音陡然拔高,“我武氏子侄,与陛下同姓同宗,血脉之亲,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外姓的李氏?姑母立侄,自古有之。狄公口口声声天理人伦,莫非是要离间我们姑侄的亲情?”
“亲情?”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怜悯,“梁王,你可曾见过,有在太庙之中,为姑母立牌位,四时享祭的侄皇帝?陛下千秋万岁之后,若由你继位,是将陛下奉入武家祠堂,还是置于太庙之中?若奉入太庙,你武三思,又该如何面对李氏的列祖列宗?”
这番话,正是当初狄仁杰在朝堂上说过的,此刻旧事重提,字字诛心,直击要害。
武三思被问得哑口无言,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。他可以争权,可以争利,唯独这“礼法”和“祭祀”的大义名分,是他无法辩驳的软肋。这是维系整个宗法社会的核心,也是武则天心中最在意的一根刺。
一旁的张柬之,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睛,用苍老而有力的声音补充道:“狄公所言,乃金玉良言。陛下承高宗皇帝遗命,临朝称制,是为稳定社稷。如今四海升平,百蛮宾服,正是功成身退,还政于庐陵王,以全母子之情,以安天下臣民之心的时候。如此,陛下既能享太后之尊,又能入李氏太庙,与高宗皇帝合葬,百世之后,依然是大唐的国母。这才是万全之策,千秋之功啊!”
两名老臣,一唱一和,一个讲人伦,一个讲身后名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他们深知武则天的软肋在哪里。权力、地位,她早已拥有,如今垂垂老矣,最怕的,便是死后孤魂无依,一身功过,被后世彻底否定。
武三思气得浑身发抖,却又找不到有力的言辞反驳。他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道:“一派胡言!你们……你们这是在逼宫!我要去面见陛下,揭穿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真面目!”
说罢,他猛地起身,便要往外冲。
就在这时,殿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上官婉儿俏生生地站在门口,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陛下口谕,三位大人不必争了。陛下心中,已有决断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道惊雷,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。
狄仁杰与张柬之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和期盼。他们已经尽了人事,接下来,只能听天命了。
武三思则停下脚步,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。他相信,姑母最终还是会向着自己人的。毕竟,权力这东西,一旦尝过,谁又舍得轻易放手?
“陛下……传三位大人,去集仙殿见驾。”上官婉儿顿了顿,目光扫过三人,最后落在狄仁杰的脸上,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。
集仙殿,那是女皇日常起居的寝殿。在那里召见臣子,意味着将要宣布的,是最私密,也是最终的决定。
三人心中都是一凛,整了整衣冠,跟在上官婉儿身后,踏着厚厚的积雪,向那座决定大周未来命运的宫殿走去。风雪扑面,寒意刺骨,每个人的心,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第四章 君臣对弈
集仙殿内,暖意融融,与殿外的风雪凛冽判若两个世界。武则天已经换下常服,穿上了一件绣着日月星辰的玄色朝服,虽然依旧难掩老态,但那股君临天下的威仪,却不减分毫。
她没有坐在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上,而是坐在一张软榻上,身前的小几上,放着一盘刚刚下了一半的棋局。黑白二子,厮杀正酣。
狄仁杰、张柬之、武三思三人进来后,依礼跪拜。
“平身,赐座。”武则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三人谢恩后,分别在两侧的锦墩上坐下。谁也不敢先开口,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女皇的神色,猜测着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“这盘棋,朕和自己下了半个时辰,难解难分。”武则天伸出枯槁的手指,捻起一枚白子,轻轻落在棋盘上,瞬间盘活了一大片看似已死的棋局,“你们看,这棋局,像不像如今的朝局?”
武三思抢先道:“陛下棋艺高超,神鬼莫测。依臣看,白子势如破竹,已成合围之势,黑子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。”
他口中的白子,自然指的是武氏一族,而黑子,则是李唐旧臣。
狄仁杰闻言,只是淡淡一笑,并不反驳。
武则天瞥了武三思一眼,不置可否,转而看向狄仁杰:“怀英,你说说看。”
狄仁杰起身,走到棋盘前,躬身细看了片刻,才缓缓说道:“回陛下,梁王只看到了白子的强盛,却未看到黑子的坚韧。黑子虽被围困,但中腹尚有气眼,且外围布有奇兵,看似散乱,实则互为犄角。只要一步走对,便可破围而出,反杀白龙。此局,胜负未分,关键只在……执棋人之心。”
他的话,一语双关。所谓“气眼”,指的是庐陵王李显这个正统血脉。所谓“奇兵”,则是指朝野上下心向李唐的庞大力量。而“执棋人”,自然就是武则天。
武则天浑浊的眼中,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。她就知道,只有狄仁杰,才懂她的心思。
“说得好。关键在于执棋人之心。”她幽幽一叹,目光从棋盘上移开,扫过三人,“今天叫你们来,不为别的,就是想听听你们的真心话。三思,你先说,你为何想做太子?”
武三思心中一喜,以为机会来了,连忙跪下,慷慨陈词:“姑母!侄儿想做太子,并非为了一己之私,而是为了我武家的江山!您千辛万苦创下这大周基业,难道要拱手让给外姓人?侄儿是您的亲侄子,血浓于水!侄儿继位,必将奉您为太上皇,日夜侍奉,让您安享晚年。武家的江山,也必将万世一系,永不断绝!”
他说得声情并茂,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。
武则天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等他说完,她才缓缓开口,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:“朕问你,假如你做了皇帝,百年之后,你入了太庙,是让你的子孙祭拜朕呢,还是祭拜你的父亲武元庆?”
武三思一愣,这个问题,正是狄仁杰刚刚问过的,他支吾了半天,也答不上来。
“朕再问你,”武则天的声音冷了下去,“朕若立你,庐陵王和相王,你当如何处置?”
武三思心中一狠,脱口而出:“他们……他们身为前朝余孽,自当……自当圈禁,以绝后患!”
话一出口,他便后悔了。他看到武则天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。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。
“好,好一个‘以绝后患’。”武则天冷笑两声,“你坐下吧。”
武三思顿时如坠冰窟,知道自己说错了话,面如死灰地坐了回去。
武则天的目光转向狄仁杰和张柬之:“你们呢?为何非要朕还政于李氏?”
张柬之上前一步,以头触地,声音铿锵有力:“陛下!臣等并非为李氏,而是为天下,为陛下!陛下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,已是千古未有之奇迹。若能在功成名就之后,将江山还于正统,顺应天人之心,则陛下的功绩,将超越古今一切帝王!史书之上,陛下将与尧舜齐名,流芳百世!反之,若强行逆天而行,致使母子相残,天下动荡,则陛下的一世英名,恐怕……将毁于一旦啊!”
老臣说完,已是老泪纵横。
狄仁杰接着跪下,沉声道:“陛下,母子天性,大于君臣之义。陛下与庐陵王,是君臣,更是母子。天下,是高宗皇帝的天下,也是陛下的天下。但归根结底,是天下人的天下。还政于子,则母慈子孝,国泰民安,陛下亦可含饴弄孙,安享天伦。这,难道不比日夜操劳,猜忌不休要好吗?高宗皇帝在天有灵,想必也希望看到这一幕。”
他又一次提到了李治。
每一次,当狄仁杰提到“高宗皇帝”时,武则天的心都会被狠狠地刺痛一下。
她沉默了。整个大殿,静得能听到雪花落在窗纸上的声音。
良久,她挥了挥手,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:“你们……都退下吧。让朕一个人,再想一想。”
狄仁杰和张柬之对视一眼,知道今日的劝谏已经到了极致,多说无益。他们行礼告退,心中却依旧七上八下。
武三思也失魂落魄地跟着退了出去。
殿内,又只剩下武则天一人。她看着那盘未完的棋局,黑白纠缠,胜负难料,正如她此刻的心境。
狄仁杰的话,张柬之的话,武三思的话,在她脑中反复回响。
但最终,所有声音都退去,只剩下密室中那卷遗诏上的字迹,在眼前不断放大。
“军国大事,权由天后处置。”
这是何等的信任,何等的放权!李治将整个帝国的命运,都交到了她的手上。
“若显儿、旦儿不堪,你……你便自己取之。”
这是何等的宠爱,何等的纵容!他甚至默许了她称帝的野心。
可是……为什么后面还有那样一句话?
武则天闭上眼睛,仿佛又看到了李治那温和而带着忧虑的眼神。
她的手,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那卷丝帛。那薄薄的一卷,却重逾泰山,压得她喘不过气来。
这盘棋,该如何走下去?
她缓缓睁开眼,目光落向殿外漫天的风雪,喃喃自语:“三郎,你究竟……是怎么想的?”
第五章 天命所归
夜,深了。
武则天遣散了所有宫人,独自一人,再次来到了那间密室。
她没有点灯,只是借着墙壁上夜明珠的幽光,走到了那张紫檀木书案前。
她将那卷从暗格中取出的遗诏,平铺在桌面上。
李治的笔迹,在幽光下显得格外清晰。每一个字,都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。
“遗诏:朕崩后,军国大事,权由天后处置。”
这句话,是她权力的来源,是她临朝称制,乃至最终登基为帝的法理基础。当年,裴炎等人试图以“皇帝遗诏,须有中书门下共证”为由架空她,正是她拿出这份“密诏”,才镇住了局面。
但她从未将这份诏书的全文公之于众。因为她知道,后面的内容,一旦公开,将会引起轩然大波。
她的目光,继续向下移动。
“朕知媚娘胸怀天下之志,非寻常女子可比。朕亦知我李氏子孙,或仁弱,或稚嫩,恐难当社稷之重。故朕许你,若时机成熟,可代之,以安天下。朕于九泉之下,亦无怨怼。”
看到这里,武则天的眼眶湿润了。
这个男人,这个她爱了一生,也斗了一生的男人,竟是如此地懂她,如此地纵容她。他看穿了她的野心,却选择成全。他宁愿承担身后“被妻子篡夺江山”的骂名,也要为她铺平道路。
这份深情,让她感到一阵窒息。
她一直以为,自己的皇位,是靠着铁腕和智谋,一步步从李唐宗室、从满朝文武手中夺来的。直到此刻她才明白,这皇位,有一半,是她的丈夫,亲手送给她的。
他给了她最高的权力,也给了她最深的爱。
可是,他为什么要留下最后那句话?
武则天的手指,微微颤抖着,抚过诏书的末尾。那一行字,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力,击中了她内心最柔软,也最脆弱的地方。
“然,媚娘,天道轮回,非人力可强求。若天命不在武周,勿逆,归于李氏。此非为江山,非为子孙,只为此情。朕,在天上等你,共葬乾陵。”
“朕,在天上等你,共葬乾ling……”
武则天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,泪水终于决堤而下。
八十二年的风风雨雨,她从未如此刻这般脆弱。她杀伐决断,冷酷无情,将所有情感都深深埋藏在心底。她以为自己早已百炼成钢,刀枪不入。
可李治的这短短一句话,却轻易地击溃了她所有的伪装。
“天命不在武周……”
什么是天命?
是狄仁杰口中的“姑侄之别,祭祀无继”?是张柬之口中的“人心所向,还政于子”?还是自己这些天来,夜夜梦见他,却始终无法靠近的预兆?
或许,都是。
她建立了一个强大的王朝,她证明了女子也能成为优秀的君主。她的功绩,足以彪炳史册。可现在,她老了,病了,她能感觉到,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。
她可以强行将皇位传给武三思,但她死后呢?武三思能斗得过那些心向李唐的老臣吗?他能压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?恐怕,她尸骨未寒,武周的天下就会分崩离析,她的子侄,也会落得和吕后族人一样的下场。
届时,她武则天,将成为史书上一个篡权夺位,最终身死族灭的笑话。
而她,也将永远无法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,与他合葬。
“共葬乾陵……”
这四个字,像一道魔咒,紧紧攫住了她的心。
她这一生,最爱的男人只有他。她可以负天下人,却唯独不想负他。
他给了她一切,甚至默许她改朝换代。他唯一的要求,便是在她走完这辉煌而孤独的一生后,能回到他的身边,做回他的妻子,李治的皇后,武媚娘。
而不是大周皇帝,武曌。
原来,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。他不是在和她谈江山,他是在和她谈情。他用一份遗诏,给了她整个世界,又用最后一句承诺,为她指明了回家的路。
他算准了她的骄傲,也算准了她的深情。他知道,当她走到人生的尽头,最渴望的,不是那冰冷的皇位,而是一个温暖的归宿。
“三郎啊三郎……”武则天伏在书案上,老泪纵横,泣不成声,“你赢了……你终究,还是赢了……”
她哭得像个孩子,将几十年的委屈、孤独、挣扎和思念,都化作了这无声的泪水。
她终于明白了。还政李唐,不是因为狄仁杰的苦劝,不是因为对儿子的愧疚,也不是因为对天下人心的畏惧。
而是因为,这是她对丈夫最后的承诺。
这是她回家的唯一一条路。
她缓缓抬起头,擦干眼泪。浑浊的眼神,在这一刻,变得异常清明和坚定。
她拿起那卷遗诏,走到一旁的烛台前。火苗跳动,映着她苍老而决然的面容。
她将丝帛的一角,凑近了火焰。
火舌“呼”的一下舔了上来,迅速吞噬了那泛黄的纸张。李治那熟悉的笔迹,在火焰中扭曲、变形,最后化为一缕青烟,袅袅升起,消失在黑暗中。
这份可以颠覆天下的遗诏,这份承载了帝王深情的嘱托,从此,永远地消失了。
这个秘密,将永远地埋葬在这里,埋葬在她的心里。
世人只会知道,圣母神皇武则天,是在听了狄仁杰等大臣的劝谏后,顺应天意,传位于太子李显。
没有人会知道,真正让她做出这个决定的,是三十年前,她的丈夫,为她设下的这个,最温柔的“圈套”。
她走出密室,轻轻合上机关。墙壁恢复了原样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她回到寝殿,对着门外轻声唤道:“婉儿。”
上官婉儿应声而入。
“传朕旨意,”武则天的声音平静而威严,不带一丝波澜,“明日大朝会,朕有旨宣布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望向窗外,雪,已经停了。一轮明月,挂在天边,清冷如水。
“召庐陵王,返京。”
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二日,武则天病重。张柬之、敬晖等人率羽林军发动政变,斩关而入,直逼集仙殿。武则天被惊醒,端坐于榻上,冷冷看着闯入的众人。张柬之上前道:“请陛下传位于太子,以安天下!”
武则天环视一周,突然笑了,声音沙哑:“是太子……让你们来的吗?”
话音未落,殿后屏风转出一人,身着太子常服,正是李显。他看着病榻上的母亲,眼神复杂,嘴唇翕动,最终却只说出三个字:“儿臣……在。”
第六章 政变惊魂
那三个字,“儿臣……在”,如同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武则天的心上。虽然声音不大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但在寂静的集仙殿内,却清晰得如同惊雷。
武则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。她可以接受臣子的背叛,可以接受宿命的安排,但她无法接受,这把刺向自己的刀,是由自己的亲生儿子递过来的。
她的目光越过张柬之等人,死死地钉在李显的脸上。那张脸,肖似其父,却少了李治的英气与深沉,多了一丝懦弱和惶恐。此刻,他正躲在张柬之等人的身后,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,那副样子,既可怜,又可恨。
“好……好一个‘儿臣在’!”武则天怒极反笑,笑声凄厉,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,“李显,你真是朕的好儿子!朕将你从房州接回,立为太子,给你无上荣光,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?”
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雷霆之威,哪里还像一个八十二岁、行将就木的老妇?那积威数十年的帝王之气瞬间爆发,让手持兵刃的羽林军将士们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。
张柬之心中一凛,他知道女皇虽老,但虎威犹在。若不能速战速决,一旦夜长梦多,后果不堪设想。他立刻上前一步,挡在李显身前,大声道:“陛下!太子仁孝,不忍见陛下为国事操劳,更不忍见武氏子侄觊觎神器,致使天下动荡。今日之举,非为太子一人,乃为天下苍生,为李唐社稷!恳请陛下顺应天意人心,传位于太子!”
“恳请陛下传位于太子!”敬晖、桓彦范、崔玄暐、袁恕己四人也齐齐跪下,异口同声。他们身后,数百名羽林军将士甲胄碰撞,发出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,无声地施加着压力。
“顺应天意人心?”武则天冷笑一声,目光如刀,扫过跪在地上的“五王”,“是顺应你们的野心吧!张柬之,朕擢你为相,敬晖,朕许你高位,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朕的知遇之恩?”
张柬之以头触地,沉声道:“臣等不敢忘陛下天恩。正因如此,才要保全陛下一世英名!若陛下今日传位,则为禅让,为美谈;若迟疑不决,则为宫变,为丑闻!陛下,臣等是在保全您最后的体面啊!”
这话说得冠冕堂皇,实则已是赤裸裸的威胁。
武则天的心沉了下去。她知道,大势已去。这几个人,既然敢发动兵变,就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。他们身后,站着整个心向李唐的官僚集团。
她缓缓将目光移向殿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。那里,侍立着她最宠信的两个面首,张易之和张昌宗。此刻,这兄弟二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,浑身筛糠般发抖,哪里还有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半分模样。
“废物。”武则天在心中暗骂一句,随即闭上了眼睛。
她不是怕死。她这一生,从刀光剑影中走来,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。她只是不甘,不甘心自己辉煌一生的落幕,竟是如此的仓促和狼狈。
她原本的计划,是在几日后的大朝会上,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亲自宣布传位诏书,体体面面地走下权力的巅峰,完成对李治的承诺。
可现在,一切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政变打乱了。
她将以一个“被迫退位”的失败者形象,被记入史册。
殿内的气氛,凝固到了极点。张柬之等人跪在地上,手心全是冷汗。他们虽然占据了主动,但只要女皇一天不点头,他们就是乱臣贼子。谁也不知道,这位掌控天下数十年的女皇,是否还留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后手。
时间,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就在众人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,武则天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。她眼中的滔天怒火已经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落寞。
“拿笔墨来。”她沙哑地说道。
上官婉儿闻言,浑身一颤,眼中含泪,但还是迅速走到一旁的书案前,取来了早已备好的纸笔。
武则天颤抖着手,接过毛笔。她没有立即书写,而是抬起头,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依旧躲在人后的儿子。
“李显,”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你过来。”
李显浑身一抖,不敢上前。
张柬之连忙低声催促:“太子,陛下叫您。”
李显这才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,跪在武则天的榻前,低着头,不敢看她。
“抬起头来。”武则天命令道。
李显战战兢兢地抬起头。
武则天凝视着他,看了很久很久,久到李显几乎要崩溃。她似乎想从这张脸上,找到一丝一毫属于丈夫的影子,但最终,她失望了。
“你记住,”武则天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这个皇位,不是他们给你的,是朕,给你的。朕能给你,也随时能……拿回来。”
这句话,她说得极轻,却让李显如遭雷击,脸色煞白。
说完,她不再看他,低下头,蘸饱了墨汁,在洁白的丝帛上,奋笔疾书。
“……皇太子显,仁孝英武,可继朕登基,君临天下。朕,则退居上阳宫,自称‘则天大圣皇帝’……”
写完最后一个字,她将笔一扔,仿佛抽干了全身所有的力气,颓然靠在软榻上。
“拿去吧。”她闭上眼睛,挥了挥手。
张柬之如获至宝,双手颤抖地接过传位诏书,展开一看,确认无误后,狂喜之情溢于言表。他高高举起诏书,对着殿内外的将士们大声宣布:“陛下诏曰:传位于皇太子!”
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殿外,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。李唐的旗帜,在风雪中重新升起。
在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,没有人注意到,病榻之上的那个老人,眼角滑落的一行清泪。
她没有输给张柬之,也没有输给李显,她只是,输给了岁月,输给了那个三十年前就为她布下结局的男人。
政变成功了。李显随即在通天宫即位,是为唐中宗。大周国号被废,天下重归大唐。
而策划了这一切的张柬之等人,则被封为郡王,史称“五王”。他们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以“图谋不轨”的罪名,将武则天宠信的张易之、张昌宗兄弟斩杀,并清算武氏在朝中的党羽。
整个神都,一夜之间,换了人间。
只有上阳宫,依旧死气沉沉。武则天被软禁于此,身边只留下了上官婉儿等几个贴身侍女。
她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。
第七章 母子怨隙
上阳宫的冬日,格外清冷。铅灰色的天空下,枯枝败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一如武则天此刻的心境。
自从被迫迁居此地,她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。往日门庭若市的集仙殿,如今门可罗雀,除了送饭的太监和洒扫的宫女,再也见不到一个外人。那些曾经对她奴颜婢膝、山呼万岁的臣子们,如今都围绕在新皇帝李显的身边,争先恐后地表着忠心。
人情冷暖,世态炎凉,她早已看透,倒也并不在意。
让她心寒的,是她的儿子们。
李显登基后,只在最初来看过她一次。那次会面,尴尬而压抑。李显穿着崭新的龙袍,坐在她面前,局促不安,说的都是些“请母后安心休养”之类的场面话。武则天冷冷地看着他,一言不发。母子二人,相对无言,最终不欢而散。
从那以后,李显再也没有来过。
倒是她的另一个儿子,相王李旦,还算有些孝心,隔三差五会派人送些滋补品和御寒的衣物过来。但他也只是派人来,自己从不敢踏足上阳宫半步。武则天知道,他是在避嫌。在这个敏感的时期,任何与她这个“废帝”走得太近的人,都会被视为居心叵测。
最让她感到讽刺的,是她的女儿,太平公主。
这个她最疼爱、也最像她的女儿,在政变中扮演了暧昧不明的角色。她既没有阻止张柬之等人,也没有在事后为母亲说一句话。如今,她成了新朝最炙手可热的权贵,与新皇后韦氏、安乐公主斗得不亦乐乎,俨然是另一个“武则天”的架势。
她也曾来过一次上阳宫,名义上是探望,实则是在炫耀。
“母后,您看,这支金步摇,是西域新进贡的,陛下特意赏了女儿。”太平公主坐在她面前,巧笑嫣然,头上的珠翠晃得人眼晕。
武则天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,便闭上了眼睛,懒得理会。
“女儿知道,母后心里不好受。”太平公主见她不语,自顾自地说道,“但您也该想开些。这天下,终究是李家的。您能安享晚年,已是最好的结局了。”
“最好的结局?”武则天终于睁开了眼,眼中射出骇人的精光,“最好的结局,就是看着你们母子、兄妹,为了朕给的这点权力,斗得你死我活,重蹈朕当年的覆辙吗?”
太平公主被她看得心中发毛,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:“母后,您说什么呢。女儿只是……只是想让您宽心。”
“宽心?”武则天冷笑,“你若真想让朕宽心,就去告诉李显,管好他的老婆和女儿!韦氏想做第二个武则天,安乐想做‘皇太女’,她们的野心,朕隔着这宫墙都闻得到!你再去告诉张柬之那几个老东西,他们以为拨乱反正,就能高枕无忧了?哼,一群蠢货!他们很快就会知道,请神容易送神难!他们扶上来的,不是一个仁君,而是一头被韦氏和安乐公主牵着鼻子走的蠢驴!”
她的话,如同一道道惊雷,炸得太平公主脸色发白。她没想到,母亲身陷囹圄,对朝局的洞察力竟还如此敏锐。
“还有你,”武则天的目光转向太平公主,“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朕看不出来。你想效仿朕,你想做第二个女皇。但你记住,你不是我。你没有我的手腕,更没有我的隐忍。你只有我的野心。这样下去,你迟早会玩火自焚!”
太平公主被说中了心事,又惊又怒,猛地站起身:“母后!您……您怎可如此说我!女儿告退!”
说罢,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上阳宫。
看着女儿仓皇离去的背影,武则天长长地叹了口气。她不是在诅咒,她只是在陈述一个她已经预见到的未来。李显的懦弱,韦后的专横,安乐公主的骄纵,太平公主的野心,再加上武三思等武家残余势力的不甘……这一切,都预示着大唐的朝堂,将永无宁日。
她忽然觉得很累,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疲惫。
她耗尽一生心血建立的秩序,正在迅速崩塌。她还政于李唐,本想换来一个安宁的晚年,一个与丈夫合葬的归宿。可如今看来,她似乎把这个天下,交到了一群更不靠谱的人手中。
“三郎啊三郎……”她又一次在心中呼唤那个名字,“这……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?”
日子,就在这无尽的寂寥和忧心中一天天过去。
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,一个人的到来,打破了上阳宫的死寂。
这天下午,武则天正倚在窗前打盹,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她睁开眼,看到上官婉儿快步走了进来,脸上带着一丝激动的神色。
“陛下……不,太上皇,”上官婉儿连忙改口,“狄……狄仁杰狄公,在宫外求见。”
“狄仁杰?”武则天浑浊的眼中,终于有了一丝光彩。
她没想到,在这个时候,还敢来看她的,竟然是这位曾经与她争执最激烈,也是她最敬重的对手。
“让他……进来。”她挣扎着想坐直身子。
上官婉儿连忙上前扶住她,为她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。
片刻之后,狄仁杰在家人的搀扶下,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。他比上次见面时,显得更加苍老了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
他走到榻前,没有行君臣之礼,只是深深地作了一个揖。
“老臣……来看您了。”他的声音沙哑而虚弱。
武则天看着他,这个和自己斗了一辈子,也相互扶持了一辈子的老臣,心中百感交集。
“你……不怕?”她问道。
狄仁杰惨然一笑:“老臣已是将死之人,还有什么可怕的?倒是太上皇您……受苦了。”
“苦?”武则天自嘲地笑了笑,“朕这一生,什么苦没吃过?这点冷落,算得了什么。”
两人沉默了片刻。
“朝堂上的事,朕都听说了。”武则天忽然开口,“张柬之他们,被韦后排挤,已经靠边站了。武三思倒是和韦后勾结在了一起,权势比以前更大了。真是讽刺啊。”
狄仁杰长叹一声:“是老臣……看错了人。原以为扶立太子,便可天下太平。没想到……唉……”
“不怪你。”武则天淡淡地说,“是朕的儿子,不争气。像他父亲,仁慈有余,魄力不足。但他父亲身边,有朕。他身边,却只有一群豺狼。”
狄仁杰听着她的话,浑浊的老眼中,流下了两行清泪:“太上皇……您心中,终究还是有高宗皇帝的。”
武则天没有回答,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。
“怀英,”她轻声唤道,“你我君臣一场,相识数十年。朕只问你一件事,你……可曾怨过朕?”
狄仁杰摇了摇头,用尽力气说道:“陛下于国有功,于民有恩。开创科举,不拘一格降人才,使天下寒士皆有出头之日。拓边安疆,威服四夷。老臣所争,非为私怨,乃为国本。如今国本已定,老臣……死而无憾。”
他挣扎着,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,递了上来。
“这是……老臣最后一份奏折。恳请陛下……转交圣上。”
武则天接过奏折,没有看。她知道,这一定是狄仁杰留给李显的最后忠告。
“你放心,朕会交给他。”她承诺道。
狄仁杰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,他再次深深一揖:“老臣……告退。愿太上皇……保重凤体。他日,老臣在天上,与高宗皇帝……一同等您。”
说完,他在家人的搀扶下,颤巍巍地转身离去。
看着他萧索的背影,消失在宫门之外,武则天知道,这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了。
她缓缓展开那份奏折,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大字:
“亲贤臣,远小人,戒女色,正纲常。”
字字泣血,句句锥心。
武则天将奏折紧紧攥在手中,闭上了眼睛。
是啊,他们都要去天上见李治了。而她,也快了。
第八章 乾陵遗梦
狄仁杰拜访后不久,便溘然长逝。消息传来,武则天只是默默地枯坐了一整天。她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,也少了一个懂她的人。
神都的政治风暴,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,愈演愈烈。新皇帝李显果然如她所说,成了一个被牵着鼻子走的傀儡。韦皇后野心勃勃,与武三思勾结,把持朝政,大肆安插亲信,将张柬之等“五王”功臣尽数排挤出京,或贬或杀,下场凄惨。安乐公主则更加骄横,公然向父亲索要“皇太女”的封号,甚至修建了比皇宫还要奢华的府邸。
整个朝堂乌烟瘴气,一片混乱。
这些消息,通过上官婉儿的渠道,断断续续地传进上阳宫。武则天每次听到,都只是冷笑,却并不多言。她知道,自己已经无力回天,也不想再管这些烂事。
她的身体,一天比一天衰弱。梦中,她见到李治的次数,也越来越频繁。
在梦里,他们又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密室。他还是穿着那件赭黄色的龙袍,温和地笑着,为她研墨。
“媚娘,累了吧?”他柔声问道。
“累了。”她点头,靠在他的肩上,“这天下,太重了,我快背不动了。”
“那就放下吧。”他握住她的手,“我在这里等你,等了很久了。”
“等我做什么?”
“等你回来,做我的皇后。我们一起,去乾陵,再也不分开了。”
每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,武则天都会泪湿枕巾。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,越来越少,对那个世界的向往,却越来越浓。
她开始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准备。
她将上官婉儿叫到身边,口述了一份遗诏。这份遗诏的内容,让上官婉儿震惊不已。
“……朕,则天大圣皇帝,承天命,君临天下。今老迈,还政于子。朕崩后,去帝号,称‘则天大圣皇后’。归葬乾陵,与高宗皇帝合葬。其碑无字,功过是非,任由后人评说……”
“太上皇!不可!”上官婉儿跪倒在地,泣不成声,“您是开天辟地第一位女皇,功盖千古,怎能自去帝号?怎能立无字碑?”
武则天抚摸着她的头,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:“傻孩子,帝号,生前享用便够了。死后,我只想做他的妻子。至于功过……千秋万代,自有评说,又何须我自己在石碑上写满?无字,方有万言。”
她已经看透了。权力、名声,不过是过眼云烟。她只想在生命的最后,回归到一个妻子最朴素的愿望。
她让上官婉儿将这份遗诏藏好,等她死后,再公之于众。
做完这一切,她仿佛放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,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。
剩下的日子里,她不再关心朝政,不再理会外界的纷扰。她每天大部分时间,都只是静静地坐着,或躺着,回忆着自己的一生。
她想起感业寺的青灯古佛,想起与李治重逢时的喜悦,想起“二圣临朝”时的意气风发,想起登基大典上的万众瞩目……也想起那些被她亲手杀死的人,她的儿子,她的女儿,她的亲人……
爱与恨,荣耀与罪孽,在她脑海中交织,最终都渐渐模糊,只剩下那个人温和的笑脸。
神龙元年的冬天,似乎特别漫长。
十一月,长安又下起了大雪。武则天病得愈发重了,常常陷入昏迷。
在一次短暂的清醒中,她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。她费力地睁开眼,看到李显正跪在她的榻前,满脸泪水。
“母后……”李显哽咽着,声音里满是悔恨,“儿臣……儿臣不孝……儿臣来看您了……”
他终于还是来了。或许是听闻母亲病危,良心发现;或许是韦后与武三思的权势让他感到了威胁,想起了母亲的好。
武则天看着他,已经没有力气再生气了。
她张了张嘴,想说些什么,却只发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。
她想把狄仁杰的奏折交给他,想最后再告诫他几句。但她发现,自己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“母后,您想说什么?”李显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。
武则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:“乾……陵……”
李显一愣,随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。他连连点头:“儿臣明白!儿臣一定遵从母后遗愿,将您与父皇合葬乾陵!一定!”
听到这个承诺,武则天浑浊的眼中,似乎闪过一丝光亮。她紧紧握着李显的手,忽然松开了。
头,缓缓垂向一旁。
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,武则天,崩于上阳宫仙居殿,享年八十二岁。
她的手中,还紧紧攥着狄仁杰那份早已被汗水浸透的奏折。
第九章 无字丰碑
武则天的死,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,在已经混乱不堪的朝局中,激起了新的涟漪。
李显虽然懦弱,但在为母亲办理身后事这件事上,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决。他不顾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的反对,力排众议,决定完全遵从母亲的遗愿。
当上官婉儿呈上那份“去帝号,称皇后,立无字碑”的遗诏时,满朝文武,皆为之震动。
没有人能理解,这位强势了一生的女皇,为何在最后会做出如此“谦卑”的选择。他们议论纷纷,猜测着其中的深意。有人说,这是女皇自知罪孽深重,不敢在碑上留字。也有人说,这是她对自己功绩的极度自信,认为无需言语,天地自知。
只有李显,隐约猜到了一点。他想起母亲临终前,口中念叨的“乾陵”,和他手中那份狄仁杰的奏折,心中五味杂陈。他意识到,母亲在生命的最后,所求的,早已不是帝王的尊荣。
神龙二年五月,一支规模浩大的送葬队伍,从神都洛阳出发,绵延数十里,一路向西,前往关中的乾陵。
灵柩之中,躺着的是大唐的“则天大圣皇后”。
李显亲自扶灵,文武百官素服随行。曾经被武则天打压的李唐宗室,和曾经被她提拔的寒门新贵,此刻都走在同一支队伍里,表情复杂。
乾陵,是唐高宗李治的陵寝。当年由武则天亲自选址督建,气势恢宏,尽显大唐盛世气象。陵前的司马道两侧,石人石马,翁仲华表,排列整齐,庄严肃穆。最引人注目的,是两块巨大的石碑。
东侧的一块,是“述圣纪碑”,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由武则天亲撰、唐中宗李显书写的六千余字碑文,歌颂着唐高宗李治的文治武功。
而西侧的一块,则光洁如新,空无一字。
这就是武则天为自己准备的“无字碑”。
下葬的那一天,天色阴沉。李显跪在陵前,看着母亲的灵柩,缓缓被送入地宫,与三十多年前就长眠于此的父亲,永远地安放在一起。
“父皇,母后,儿臣……将母后送回来了。”他喃喃自语,泪流满面。
他终于完成了母亲最后的遗愿。
他站起身,走到那块巨大的无字碑前,伸出手,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面。阳光透过云层,洒在石碑上,反射出耀眼的光芒。
他仿佛看到,母亲正站在碑前,褪去了一身的龙袍与威严,变回了那个名叫武媚娘的女子,微笑着,走向碑的另一侧,走向那个等了她三十年的男人。
他们终于,又在一起了。
李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他打开了母亲交给他,却一直没敢打开的狄仁杰的奏折。
“亲贤臣,远小人,戒女色,正纲常。”
十六个字,看得他心惊肉跳,冷汗直流。这每一个字,都像一根针,扎在他的心上。他想到了专权的韦后,骄纵的安乐公主,以及与她们勾结的武三思……
他猛地握紧了拳头。他知道,母亲和狄公,都为他指明了道路。他不能再这样糊涂下去了。
然而,历史的巨轮,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幡然醒悟而轻易改变航向。李显的软弱已经根深蒂固,韦后与安乐公主的势力也已尾大不掉。
武则天死后仅仅五年,悲剧再次上演。唐中宗李显被自己的妻子韦后和女儿安乐公主毒杀。随后,韦后临朝称制,意图成为第二个武则天。
就在这危急关头,那个曾经在武则天面前战战兢兢的相王李旦,他的儿子——李隆基,联合姑姑太平公主,发动了“唐隆政变”,一举诛杀了韦后、安乐公主及其党羽,将父亲李旦扶上了皇位。
不久之后,李旦禅位于李隆基,是为唐玄宗。
大唐,在经历了武周的改朝换代,以及中宗时期的短暂混乱后,终于迎来了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。李隆基励精图治,任用贤相,开创了中国历史上又一个辉煌的盛世——开元盛世。
历史,仿佛在这里完成了一个轮回。
武则天,这位搅动了半个世纪风云的女人,最终还是将一个完整的,并且潜力无限的江山,交还到了李氏子孙的手中。
这究竟是她有意为之,还是历史的巧合?没有人知道确切的答案。
只有那块矗立在乾陵之前的无字碑,在千年的风雨中,沉默不语。
第十章 千秋功过
岁月流转,千年已过。
乾陵,这座合葬着两位帝王的陵寝,成了中国历史上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。它历经战火与盗掘的风波,却奇迹般地完好无损,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守护着它。
那块巨大的无字碑,也依旧矗立在司马道的西侧。
千百年来,无数的帝王将相、文人墨客来到这里,对着这块无字碑,或沉思,或感叹,或题咏。碑身上,早已布满了后人留下的各种题刻,层层叠叠,字迹难辨,仿佛每个人都想在这块空白的石碑上,写下自己对那位女皇的评价。
但所有的文字,都无法完全概括她那复杂而传奇的一生。
有人骂她是“牝鸡司晨”,篡夺李唐江山,手段残忍,私生活秽乱,是万恶的妖后。
也有人赞她“政启开元,治宏贞观”,说她善于用人,不拘一格,提拔了如狄仁杰、姚崇、宋璟等一代名臣,为后来的开元盛世奠定了坚实的人才基础;说她重视农业,轻徭薄赋,使国家在她治下,人口增长,社会安定。
功与过,是与非,就像无字碑上的那些题刻,密密麻麻,交织在一起,难分难解。
然而,对于武则天自己而言,这一切或许都已经不再重要。
当她烧掉那份李治的遗诏,决定还政于李唐时,她就已经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。她所做的一切,既是为了完成对丈夫的承诺,也是为了保全自己一生的功业不被彻底推翻。她用一个女人的智慧和隐忍,完成了一场最高明的政治赌博。
她赌赢了。
她死后,虽然武氏一族在随后的政治斗争中被清洗,但她本人,最终还是以“皇后”的身份,被李唐的子孙所承认,安然地躺在了丈夫的身边。她的陵寝没有被毁,她的历史地位,也在一次次的争议中,被反复地解读和重塑。
她留给后世的,不仅仅是一个个充满争议的故事,更是一个巨大的问号。
一个女人,究竟能达到怎样的高度?
权力和爱情,在家国天下面前,又该如何取舍?
一个时代的终结,究竟是英雄的落幕,还是另一个传奇的开始?
这些问题,无字碑没有回答。历史,也没有给出标准答案。
或许,这正是武则天的的过人之处。她将自己的一生,变成了一部任由后人书写的传奇。她用一块无字的石碑,承载了千秋万代的评说。
夕阳西下,余晖洒在乾陵的梁山上,为这对夫妻皇帝的陵寝,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神秘的金色。无字碑的影子,被拉得很长很长,仿佛一条通往历史深处的道路。
路的尽头,仿佛能看到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,正携着她一生挚爱的君王,并肩而立,回望长安。他们的身后,是巍峨的陵寝,身前,是千年的功过。
风吹过,碑无言,而故事,永不落幕。
历史升华与价值总结:
本篇小说通过对“李治遗诏”这一野史元素的文学演绎,试图从一个新的角度解读武则天晚年还政李唐的动机。它并未完全否定狄仁杰等人的历史作用,而是将其置于一个更宏大的情感与权谋背景之下。小说旨在探讨,在冷酷的帝王心术背后,是否也存在着凡人的情感羁绊。武则天最终的选择,既是政治上的深谋远虑——为保全武周革命的“软着陆”,避免身后被彻底清算;也是情感上的最终回归——完成与李治“生同衾,死同穴”的约定。这种将“家”与“国”、“情”与“理”高度统一的抉择,或许更能体现这位千古一帝人性化、立体化的一面。“无字碑”的意象,也象征着历史的复杂性与开放性,功过是非,并非由当权者一言而定,而是留给后世,留给时间去评判。
